第四、中國茶藝美學的總體特征
〖從藝術創(chuàng)作來看,中國古典美學包括三個層次,即以“神思”為核心,始之以“興象”的觸 發(fā),終之以“入而能出”,在突出“表現(xiàn)”的前提下融匯意與境。而與審美創(chuàng)造過程相表里 的審美原則,大體有14種:(一)就審美內(nèi)容來看,有文與質(zhì),情與理,情與采,情與景, 言與意,形與神,虛與實。(二)就審美創(chuàng)造來看,有一與多,真與幻。(三)就審美的形 成結(jié)構(gòu)和手法為主來看,有動與靜,隱與顯。(四)就審美的歷史流程為主來看,有通與變 。(五)就審美的藝術情趣和社會風習來看,有雅與俗,奇與正。這些具有樸素辯證精神的 審美原則,都是文藝創(chuàng)作實踐的總結(jié),更是審美創(chuàng)造的理論指導。
這些概括,雖然是中國古典美學的總體特征,但是,我們必須看到:中國茶藝美學是中國古 典美學范疇的“這一個”,具有自身的獨特性。中國茶藝美學是從古代走來,有深厚的傳統(tǒng) 文化積淀。我們還要看到,中國茶藝美學側(cè)重于審美主體的心靈表現(xiàn),虛靜氣氛中的自我觀 照,默察幽微的自己親切的體驗,結(jié)合長期沉淀于事茶者心靈深處的審美情趣,匯聚一定時 代的社會風氣和文藝思潮的審美規(guī)范,不期而然地概括成為燦爛多姿的美學形態(tài)。中國茶藝 美學中比較流行的形態(tài)、范疇有十二個,我姑且仿照中國古典文學名著《紅樓夢》的“十二 金釵”的稱謂,稱之為“茶藝十二美”,并且依據(jù)中國古典美學的論述與語詞作一些簡單的 解釋:
1、意境之美意境的基本特征,是通過情景交融的藝術意象(藝術表象)把欣賞者引入能夠 進 行充分想象的藝術空間,使欣賞者能夠領悟到較藝術形象更為深遠的藝術化境,獲得“尋繹 不盡”、“味之無窮”的美感。對此,古人有許多言簡意賅的表述,所謂“意境之美”,是 “大象無形”(《老子》四十一章),是“詞秀調(diào)雅,意新理愜,在泉為珠,著壁成繪,一 句一字,皆出常境”(唐•殷?《河岳英靈集》), 是“興象玲瓏,句意深婉,無工可見,無跡可尋”(明•胡應麟《詩藪》內(nèi)編卷六),是“ 實際內(nèi)欲其意象玲瓏,虛涵中欲其神色畢著”(明•陸時雍《詩鏡總論》),是“不得以字 句詮,不可以跡相求”(清•賀貽孫《詩筏》),是“有海闊天空氣象,有清風明月胸襟” (清•林紓《春覺齋論文》)。而意境又含“無我之境”和“有我之境”。“無我之境,人 唯于靜中得之。有我之境,于由動之靜時得之。故一優(yōu)美,一宏壯也?!保ㄍ鯂S《人間詞 話》)“言氣質(zhì),言神韻,不如言境界。有境界,本也;氣質(zhì)、神韻,未也。有境界而二者 隨之矣?!保ㄍ鯂S《人間詞話刪稿》)。
2、典雅之美所謂“典雅之美”,用古人的話來說,是“文雖新而有質(zhì),色雖糅而有本” (梁•劉勰《文心雕龍•詮賦》),是“頌惟曲雅,辭必清鑠”(梁•劉勰《文心雕龍•頌 贊》),是“高詞迥映,如朗月之懸光,疊意迥舒,若重巖之積秀”,是“其詞深而雅,其 義博而顯”(唐•房玄齡《晉書•陸機傳論》),是“止以古雅為命,不以雕篆為工”(宋 •姚鉉《唐文粹序》)。典雅之美的內(nèi)涵極為豐富,其規(guī)定性內(nèi)容包括雅正無邪,“溫柔敦 厚,盡善盡美,天然真淳”,“雅而不腐”,既要“熔鑄經(jīng)典”,又要“洞曉情變”。
3、自然之美自然之美其本義即自然而然,自然率真,把未經(jīng)人化的自然奉為美的極致。 所謂“自然之美”,是“道法自然”(《老子•道德經(jīng)》二十五章)、“順 其自然”(《莊子•應帝王》),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唐•李白《經(jīng)亂離后天 恩流夜郎舊游書懷贈江夏事太守良宰》),《李太白全集》卷十一),是“情性所至,妙不 自尋,遇之自天,冷然希言”(唐•司空圖《詩品二十四則•實境》),是“不待思慮而工 ,不待雕琢而麗”(宋•張耒《賀方回樂府序》),是“一語天然萬古新,豪華落盡見真淳 ”(金•元好問《論詩三十首》),是“得于天然,不待雕琢,律呂自諧,神色兼?zhèn)洹保?•黃子肅《詩法》),是“情真,景真,事真,意真”(元•陳繹曾《詩譜》)。在茶藝表 演中,就是不以形式的精雕細琢著意修飾取悅于人,而從自然無為的本性達到審美的愉悅, 就是平淡中有不平淡,素樸中有真美在。
4、含蓄之美所謂“含蓄之美”,本意是指意思含而不露,耐人尋味。晚唐之際,司空圖在《詩品》中提出了“含蓄”的美學范疇,并用“不著一字,盡得風流”來形容詩歌的美學特征。南宋詞人、音樂家姜夔提出“語貴含蓄”,強調(diào)簡約含蓄,而有辭意不盡的余味。(《白石道人詩說》)解讀“含蓄之美”的詞句,古人有許多精思獨創(chuàng):是“言有淺而可以托深,類有微而可以喻大”(晉•張華《鷦鷯賦序》),是“一言而巨細咸該,片語而洪纖靡漏”(唐•劉知幾《史通•敘事》),是“能狀難寫之景,如在目前,含不盡之意,見于言外”(宋•歐陽修《六一詩話》),是“高不言高,意中含其高;遠不言遠,意中含其遠;閑不言閑,意中含其閑;靜不言靜,意中含其靜”(宋•僧淳《詩評》)。宋代大詩人楊萬里強調(diào)詩歌要委婉含蓄,不要失之淺露時,有以糖和茶作比喻的:“人孰不飴之嗜也,初而甘,卒而酸;至于茶也,人病其苦也,然苦未既,而不勝其甘?!?《頤庵詩稿序》)意思是:吃糖開始感到糖甜,因無余味,最終會覺得酸;飲茶開始覺得苦,因其余味不盡,就會苦未盡而甘出。作為茶藝來說,就是在天然自得之中,顯示出一種言外之意,令人體悟到一種含蓄不盡的遺味。
5、雕鏤之美“雕鏤”本意一指雕刻,比喻刻意修飾文辭。而在美學中則采用第二義,指羅列事物,鋪陳夸飾,雕繪辭藻,弘麗溫雅。與此相近的詞語,有“雕文刻鏤”,謂在器物上刻鏤花紋圖案,以為文飾;有“雕章鏤句”、“雕鏤藻繪”,均比喻刻意修飾文辭;還有“雕風鏤月”,意指刻意吟風弄月,都存華光煥發(fā),富麗氣象。所謂“雕鏤之美”,則是“綺麗以艷說,藻飾以辯雕”(梁•劉勰《文心雕龍•情采》),是“若鋪錦列繡,亦雕繪滿眼”(《南史•顏延之傳》),是“艷藻獨構(gòu)”、“潤古雕今”(唐•李延壽《北史•文苑傳序》),是“爭構(gòu)纖微,意為雕刻,糅之以金龍玉鳳,亂之以朱紫青黃”(唐•楊炯《王勃集序》)。
6、理趣之美“理趣之美”,包括“理”與“趣”兩個概念?!袄怼敝甘挛锏臋C體,本質(zhì);“趣”指生動活潑的意趣和風教作用的旨趣。所謂“理趣之美”,是要把“理”與“趣”和諧地、辯證地融為一體,是“不煩雕琢,理趣深長”(宋•袁燮《跋魏丞相詩》,《?齋集》卷八),是“詩不能離理,然貴有理趣,不貴下理語”(清•沈德潛《國朝詩別裁集》),是“辭理意興,無跡可求”(清•薛雪《一瓢詩話》),是“理語不必入詩中,詩境不可出理外”(清•潘德輿《養(yǎng)一齋詩話》卷一),是“趣如山上之色,水中之味,花中之光,女中之態(tài),雖善說者不能下一語,唯會心者知之”(明•袁宏道《敘陳正甫會心集》)。
7、清空之美“清空”是與質(zhì)實相對的,指具有古雅峭拔的風格。古樸自然,疏快挺拔,“如野云孤飛,去留無跡?!?宋•張炎《詞源》)所謂“清空之美”,是“纏綿悱惻”,“超曠空靈”,是“有神無跡,色相俱空”(清•沈祥龍《論詞隨筆》),是“神出古異,淡不可收,如月之曙,如氣之秋”(唐•司空圖《詩品二十四則•清奇》),是“想到空靈筆有神,每從游戲得天真”(清•張問陶《論詩十二絕句》之一,《船山詩草》卷十一),是“清者不染塵埃之謂,空者不著色相之謂,清則麗,空則靈”(清•沈祥龍《論詞隨筆》)。
8、淡泊之美“淡泊”本意指閑適、恬淡,不追名逐利,引伸為清淡高雅,順物自然,象和風微拂,山泉清音,雋永超逸,悠然自遠。所謂“淡泊之美”,是“純素之道,唯神是守”(《老子•道德經(jīng)》二十九章),是“素處以默,妙機其微,飲之太和,獨鶴與飛”(唐•司空圖《詩品二十四則•沖淡》),是“外枯而中膏,似澹而實美”(宋•蘇軾《評韓柳詩》),是“漸老漸熟,乃造平淡”(宋•周紫芒《竹坡詩話》,《歷代詩話》上冊),是“入妙文章本平澹,等閑言語變瑰奇”(宋•戴復古《讀放翁先生劍南詩草》,《石屏詩集》卷五),是“幽中有雋,淡中有旨”(清•劉熙載《藝概•詩概》)。
9、樸拙之美“樸拙”意為古樸簡陋,缺少修飾,而在美學中“樸”指本性、本質(zhì)、原本,拙指質(zhì)樸自然。所謂“樸拙之美”,是“見素抱樸”(《老子•道德經(jīng)》八十章),“大巧若拙”,(《老子•道德經(jīng)》四十五章),是“既雕既琢,復歸于樸”(《莊子•山木》),是“又如食欖橄,真味久愈在”(宋•歐陽修《六一詩話》,《歷代詩話》上冊),是“寧拙毋巧,寧樸毋華”(清•施補華《峴傭說詩》,《清詩話》下冊),是“不難于巧而難于拙,不難于曲而難于直,不難于細而難于粗,不難于華而難于質(zhì)”(宋•李涂《文章精義》)。
10、陰柔之美“陰柔”本指人的性格內(nèi)向溫和,茶藝中則指“潤物細無聲”般的女性柔美,是與陽剛之美相區(qū)別的。古代美學中有許多精辟之論,認為所謂“陰柔之美”,是“弱之勝強,柔之勝剛”(《老子》七十八章),是“覃思精微”,“深遠閑淡”(宋•歐陽修《六一詩話》,《歷代詩話》上冊),是“優(yōu)游不迫”,“沉著痛快”(宋•嚴羽《滄浪詩話》),是“有情芍藥含春淚,無力薔薇臥晚枝”(金•元好問《論詩三十首》),是“清新、香逸、沖遠、和平”(明•胡應麟《詩藪》外編卷四),是“其得于陰與柔之美者,則其文如升初日,如清風,如云,如霞,如煙,如幽林曲澗,如淪,如漾,如珠玉之輝,如鴻鵠之鳴而入寥廓”(清•姚鼐《復魯?非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