閩南是烏龍茶的一統(tǒng)天下。我雖然土生土長于斯地，卻移情別戀，對綠茶情有獨鐘。廈門的茶市近年也有些許綠茶嶄露，但實在很難令茶人滿意：且不說品種單調(diào)，價格偏高;重要的是那精美的包裝既無法確保標出的等級，亦無力傳遞茶的時鮮。綠茗搶新，陳乃大忌，故我一旦出差南方諸省，逛茶莊購新茶已成為牢不可破的閑情。而漫步農(nóng)貿(mào)市場，探頭探腦覓得農(nóng)家無名山茶，則更妙不可言。此次我往長沙、張家界及粵北的韶關(guān)各小住數(shù)日，啟程時摩拳擦掌，購茶的欲念如帆高張：長沙的“高橋銀峰”、“湘波綠”、“河西園茶”、“岳麓毛尖”等茶中佼佼我仰慕已久;而張家界所在的湘西山區(qū)，綠霧彌漫處更是佳茗迭出：且不說“古丈毛尖”久負盛譽，“獅口銀芽”遐邇聞名，“茅巖雷茶”神秘兮兮;光是“桑植毛尖”、 “青巖茗翠”、“甑山銀毫”就足以與武陵源峰林的挺秀同樣令我神往……
至于韶關(guān)的茶情，我雖所知寥寥，不過就地域而言，與其毗鄰的湘南名茶叢生：“五蓋山米茶”、“郴州碧云”、“黃竹白毫”、“江華毛尖”……品品碧芽銀毫，無不英姿颯爽。在茶中群英壓境之下，經(jīng)驗告訴我，此地探覓，必有所得。飛抵長沙的隔日，便抽空直奔市中心規(guī)?？捎^的阿波羅商城。一頭撲進茶葉自選柜區(qū)，果然琳瑯滿目，不但長沙的好茶一應(yīng)俱全，瀟湘各處的名品八面來風，亦有閩、浙、云貴的佳茗加盟。只見貨架上綠袋、綠盒、綠罐層層疊翠，令我一時不知從何下手。飽覽之余，我只挑了一袋石門產(chǎn)的“東山峰云霧”。石門縣最有名望的當推“牛牴茶”：此茶泡開后芽葉相碰，宛若兩牛牴角。然而“東山峰云霧”低廉的售價令我尤為關(guān)注，“柴米油鹽醬醋茶”為中國百姓“開門七件事”，民生之基本。那種憑名氣靠包裝一味將茶價飄向云里霧里，終究少人問津而往往落得過期變質(zhì)的下場!再者我于廈門至長沙的航班上瀏覽了一張《湖南日報》，中縫廣告便是此茶，令我思量：當今煙酒茶三家，煙魔以贊助體育為名，在萬眾狂呼中不可一世;酒怪則財大氣粗，在電視傳媒中鋪天蓋地;唯有茶君這一弱女子含羞無聲。我就沖著“東山峰”經(jīng)營者的膽識，也必須“投上這一票”!泡飲的結(jié)果顯示，此“云霧”香高耐泡，滋味醇厚，實乃貨真價實的中檔綠茶。扶助國飲，匹夫有責，由此我真想上書國家工商行政管理局，讓那些腰纏萬貫的煙酒公司的經(jīng)理們每每自吹自擂兩回，就得為當?shù)孛栀N上一曲贊歌!轉(zhuǎn)道張家界后，下榻索溪峪的省計生培訓中心。這家招待所收費適中，且窗明幾凈，飯熱菜香?？头糠炙偷?ldquo;索溪清茶”為紙袋小裝，袋面草綠單色印刷，顯得素雅。圖案一面為碧峰，一面為砂壺，皆具木刻刀工的簡樸蒼勁，可惜的是文字里英語和漢語拼音各有一錯。此茶頗有無名山茶的清純，令我怦然心動，美好的預(yù)感隨幽幽茶香而冉冉飄升。
果不其然，在張家界森林公園的標志門及“金鞭溪”與“黃石寨”交匯處，沿路的商販長陣無不新茶飄香：地產(chǎn)的“毛尖”與“云霧”細嫩勻稱，條索緊細，從如塔的薄膜大袋里透出暗綠色迷人的亮澤。湘西佳茗的極品是“龍蝦茶”，我仰嘆：”茶販笑呼：“茶價如天價!“那是外賓價。”于是茶客便可大刀闊斧將茶價砍殺至心中之所期。中檔茶論斤，高檔茶以兩，分別買入，這乃本人的“工薪族購茶法”。“龍蝦茶”號稱“龍蝦”，一鉤一鉤的實如“蝦米”，泡飲口感尤佳，一股近乎草青與蘭花交混的幽香從喉頭向通體彌散……
游山玩水歸來，同仁們或往床一躺，大呼其累;或鉆入浴室，又沖又洗。我則不緊不慢，向服務(wù)員要來一瓶新灌的開水，將囊中的新茶沖開一杯，細斟慢飲，于氤氳之中，品味著山水的底蘊，感受著大自然根本的饋贈……張家界至韶關(guān)的快車剛好一夜一天，湘粵交界處列車廂內(nèi)大白天亮起夜燈照出了我今生所見的最長的鐵路隧道。漫漫一洞，貫通兩省，但巍巍大瑤山依舊分野著湘粵各異的飲茶風?；洷币黄角逅?，崛起的韶關(guān)城壯觀繁華，在櫛比鱗次的高樓大廈之間，隱伏著一條曲彎延伸的“興隆街”。兩側(cè)店家如鏈，匯八方干果，無數(shù)山貨帶著陽光的烘馨把小街里外熏陶得親和宜人。
干果陣中俏立著茶的倩影，最顯眼的一種乃芽條修長細彎，葉表銀毫密布如霜，我一眼便認定其為閩東的“白毫銀針”。然而其數(shù)量之巨又令我生疑，因為“銀針”向來為不可多得之珍品。一問才明白是當?shù)貗D孺皆知的“白毛茶”，韶關(guān)地區(qū)所屬的樂昌、仁化兩縣雙雙引以為傲的土特產(chǎn)。老夫讀破茶書百卷，亦嘗過千山茗茶，自以為是中國南方茶區(qū)茶情的飽學之士，“白毛茶”令我捉襟見肘，足見茶事同樣“山外有山”，也應(yīng)證了茶諺“茶葉學到老，茶名記不了”。“白毛茶”與眾不同，盡管沖入的是一注沸水，然而芽葉居然全體我行我素，一致懸浮于湯面，扣上玻璃杯蓋細觀，芽葉久久才三五一群徐徐下降，然后芽芽俏立杯底，此時鵝黃的湯色方才漸漸彌散開來……耐心等待，方得真味：清鮮爽口甘醇。于是“心急喝不出白毛茶”成為本嘴攝入的第一印象。市中心有一名“陸羽軒”的茶家，規(guī)模龐然，瀏覽一番，再綜合對其他店家的印象，此地茶市的格局似為閩粵烏龍茶、地產(chǎn)白毛茶和英德紅茶的三分天下。其中令我最有所觸的當為“老韶關(guān)白茶”：不是它古色古香極具文化韻味的包裝攪動筆者的心神，諸如此類的雕蟲小技早已司空見慣;亦非它的清純甘醇爽人心肺，因為第一印象在品飲之前就已烙成。漫步該市恰逢中秋前夜，街巷無處不月餅。然而長街上有多少月餅廣告的橫行，就有多少“白茶”居高臨下的叮嚀，紅布橫幅飛跨百街——“送月餅別忘了送白茶”，一時竟比城中的“風采樓”更為風采!它令人倍感于銀液般的月華里，伴隨月餅的酥香和甜膩的唯有此君愉悅的溫順。
在可口可樂、雀巢咖啡、立頓紅茶一浪高過一浪的洶涌合圍下，國茶家家如散兵游勇，四處呼吁政策保護。然而“老韶關(guān)白茶”昂首挺胸于商戰(zhàn)烽煙中，以如此豪放的氣度奮力的抗爭，乃至懷抱魚死網(wǎng)破背水一戰(zhàn)的悲壯與雄勇，又怎么不令人肅然起敬?!
盞盞茗茶，裊裊飄升著大中華五千年文明的詩風與書香;紫砂一壺流不盡唐宋元明清的儒雅與神韻;然而湘粵覓茶，最終還是覓出了這無法等閑的后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