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一次談話的主題涉及到日常的飲用,只談咖啡而不說茶或只說茶而不提到咖啡,難免失之于片面。
除了基本的滋味(苦)、形態(tài)(被一種液體溶化成另一種液體的固體)、色澤(深色)以及沖調和飲用方式之外,茶和咖啡在功能上也有許多的相似之處,例如提神、消滯、有助于思考等。除此之外,它們也都是受雇于我們用來謀殺我們自己的時間的最為價廉物美的職業(yè)殺手 。在一家標準的超市里面,茶和咖啡的名字通常以結婚證書上的那種格式被并排書寫在同一塊標示牌上,按照這個標示,我們將極為輕松地在同一排貨架上找到它們乖巧的身影。同樣的兩個芳名,常常也會同時出現在每一份套餐的結尾,就像一位正在工作的空姐在征求我們對于飲料的選擇時慣常會吐出來的那幾個字一樣。
不過,即使我們找到了上述俯拾皆是的鐵證,并不意味著我們就可以做出這樣的判斷:凡有茶的地方就一定有咖啡,就像有水井處必有柳詞,男廁所的旁邊一定是女廁所,反之亦然--因為任何一個反對者都會輕而易舉地駁斥道:茶館肯定不賣咖啡而咖啡館也斷然不會賣茶,兩者的水火不相容,已達到禁忌的程度。正如男性不得擅入女廁所,反之亦然。
雖然在杭州的咖啡館里通常都能喝到茶,不過這一個特例并不妨礙反證的成立,問題的本質在于:茶是中式的,本土的,咖啡是西式的,異國情調的。兩者令人聯想到的關鍵詞更是完全不同:咖啡讓人想到巴黎、倫敦以及日劇里的東京、大中小資產階級、愛情、藝術、哲學等;茶令人聯想到蘇杭一帶的古色古香、衰老的爹娘、中式的市井、國營企事業(yè)單位的辦公室以及各級領導--值得一提的是,中式辦公室里幾乎人手一樽的那種有蓋"茶杯",前身大都是用來裝速溶咖啡的玻璃瓶。西體中用,一百五十年來這是最成功的范例。
從史學的角度、尤其是以比較文化史或殖民主義和反殖民主義的史觀來講述咖啡和茶,恐怕一百個專家、教授在三天三夜里喝掉上百噸的茶和咖啡,也只是萬里長征剛開了個頭。
好在歷史是死的,而無論是咖啡或茶,都要趁熱才好喝。如果將茶和咖啡置于我們日常生活的環(huán)境里進行考查,我相信上海和廣州是兩片最容易出成果的"田野"。換句話說:咖啡和茶這兩杯飲料的區(qū)別,在某種程度上就是上海和廣州這兩座城市的差異。
咖啡第一次見于中國的食譜,系上海的美國基督教會于清宣統元年出版的《造洋飯書》,音譯為"磕肥"(見到這個詞,倡導喝咖啡可以減肥的人士不知會不會進一步建議廢除現行的"咖啡"一詞)。這一點即使不足以證明上海人是最早喝咖啡的中國人,最低限度也為上海擁有中國最早的"咖啡語境"提供了一個有力的旁證。目前,上海的咖啡銷量全國第一,也是消費者接受程度最高的城市。與此同時,知名的咖啡跨國公司也不約而同地選擇上海作為其生產和銷售的基地。
在一個游客、尤其是廣州的游客看來,上海街頭的咖啡館數量之多情調之小資,同樣是中國第一的。盡管廣州人不好此道,但是上海的咖啡館無不令其流連忘返,這說明飲茶者要比喝咖啡的人來得寬容,因為永遠都有一些人在指責另一些人不懂得享受咖啡。歐洲人嘲弄美國人"星巴克"式的快餐喝法,日本人笑話臺灣人亂來,臺灣人則跑到上海去推廣咖啡文化,盡管上海人對廣州人的咖啡教育程度不屑關心,只是一樣追著日劇長大的廣州仔廣州女,到上海一看滿大街的"星巴克"和"真鍋",一個個幾乎恨不得就地當了民工。
"Coffee or tea?"
我敢打賭,一百個廣州人里面,舍咖啡而取茶者,大概會有九十九個,剩下那一個棄權的,是因為昨天剛剛從上海返穗,一時間還拿不定主意。
啡史
廣東人奉行的非"啡"主義,大概是因為他們的茶喝得實在太兇,而且,潽耳茶,比黑咖啡還黑;功夫茶,又比espresso還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