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在香港小住數(shù)月,先后走訪了一二十家茶莊并茶具博物館。印象之一是,他們無不講究中國茶道傳統(tǒng)的文化氣氛和審美環(huán)境,從茶號招牌直到茶室的一般陳設(shè),包括茶桌、茶凳、茶器、茶品,以及伴奏的音樂,四壁的字畫,無不流露出了傳統(tǒng)的中國情味和中國風俗。其中我印象最深的,則要數(shù)坐落在九龍尖沙咀區(qū)段上的一家茶寮:只因其壁上掛著一幅三尺來長的條子,那上書有四個濃墨的隸字:“茶味人生”。
偕行的還有兩位茶侶,一位是杭州的吳君,一位是南京的朱君。他倆抬眼瞥見這幅條子時,也皆頓生興味。但見吳君趨步走到那幅條子跟前端詳一會,把綴書在“茶味人生”底下的兩行聯(lián)句,一字一頓地讀出了聲。
茶味人生隨意過,淡泊知足苦后甘。此聯(lián)句乃楷書小字,想必是權(quán)作注腳之用。盡管它未能把“茶味人生”所深蘊的內(nèi)涵完全破譯出來,倒也通俗明白,自有其可取之處。
當一位青年調(diào)茶師給我們遞茶過來時,我便問他,這幅條子是不是哪位書法先生書贈你們的?他笑說:“那是我跑了幾十家文物古董店,好不容易才覓得的。我們這些靠茶謀生的人,朝朝暮暮都在跟茶和茶客打交道,咀嚼咀嚼‘茶味人生’這幾個字,似乎蠻有味道。”
“你有如此眼力,如此情懷,真不容易??!”我不由贊許說,“是嘛,誠然如你所說,你作為一名調(diào)茶師,一年三百六十天都在跟茶和茶客打交道。而就茶客來說,不論是熟悉的,還是陌生的,本埠的,還是外埠的,中國的,還是外國的,尚俗的,還是尚雅的,你都得悉依他們的不同口味來調(diào)茶。不難推想,你從中所味得的人生體驗,特別是通過茶來深味人生的種種體驗,一定很是深切吧。”
沒有想到聽了我這番話,那位青年調(diào)茶師即帶著一種激情的口吻說:“哇!我們的這幅條子掛到如今,總算沒有白費工夫。如此善解我們調(diào)茶師的慰藉之言,我這還是頭一回耳聞吶?!闭f罷即彬彬有禮地做了一個請茶的手勢,并說,他得去喊老板來陪我們喝茶。
說笑之間,那位青年調(diào)茶師果然帶著老板欣然走上前來,我們彼此遞交名片后,他即坐下來陪我們喝茶。原來這位老板也是調(diào)茶師,他熱情地表示說:“歡迎光臨,并請多多賜教。聽說三位先生非常理解咱們調(diào)茶師。至于說到茶味人生嘛,那么這在象我這樣的調(diào)茶師來說,卻是苦澀之味有余,而甘美之味往往不足哇。不過本著淡泊自甘的人生態(tài)度,我們這些人也就適然,安然羅。”我稱許說:“閣下在人生感悟方面見解不俗嘛。所謂‘淡泊自甘’,這正合乎中國茶道的傳統(tǒng)精神,歷代多少茶道大師,也都是淡泊一生,從而才得以成就一生的?。 ?
接著,大家便侃起了歷代那些茶道大師的許多軼聞傳奇,不由談笑風生:或則盧全,陸羽,或則趙佶,朱權(quán),不一而足。尤其是茗談到了蘇東坡和曹雪芹這兩位茶道大師時,則格外侃得興高采烈。
直到告別之時,茶寮主人竟仍不舍得撂下剛才茗談的話題,遂即回頭指指那幅“茶味人生”的條子,不無幽默地說道:“這個話題在我們這些結(jié)緣于茶的人來說,恐怕稱得上是永恒的話題吶?!?
“那好,”我笑著與之握手說,“那就等著我們下次再會,再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