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的家電是有名的,
意大利的皮件是有名的,
德國的造車工藝是有名的,
中國的宜興紫砂壺也是有名的。
一個國家,一個地區(qū)的產(chǎn)業(yè)之所以能聞名于世,必然都是由大大小小的品牌所共同努力經(jīng)營的成果。你我所熟悉的紫砂陶藝也是如此,它特殊的署款文化,造就了無數(shù)的、大大小小的個人品牌,這些品牌在八○年代以前,受疪于「中國宜興」大品牌;八○年代以后則滋養(yǎng)于「紫砂一廠」黃金招牌的沃土;九○年代中期起,由于大環(huán)境的變遷,黃金招牌日漸解構(gòu)、渙散,終而形成今日以「小作坊」形式存在的個人品牌時代。
于是乎,如何經(jīng)營個人品牌?成了日后宜興陶手們的重要課題。
事實上,紫砂陶藝文化可說是中國工藝美術(shù)發(fā)展史中,「人文」色彩僅次于書畫藝術(shù)的一個品項。幾乎每一件紫砂壺都有一組款識,不但標示出它出自何人手底,更代表著某一位特定的陶人或文人,在這塊泥土上所作的努力及參與。這種特殊的署款文化,使得紫砂陶藝有別于玉器、銅器、瓷器等僅以形制、材質(zhì)決定一切的「唯物觀」。
在紫砂世界里,一個款識代表一個陶人、一個品牌、一種風格,更代表著一種水平、一種責任。這種準確而特定的「隸屬感」,讓我們從器物本身形而下的玩賞品鑒,升華至形而上的「人文」精神投射。
透過這種「指名道姓」的署款文化,也讓我們在數(shù)百年后的今天,得以透過文獻、傳器,梗概知悉這些陶藝先輩們的制器風格與點滴佚事。就這樣,我們知道四百年前的時大彬是紫砂界第一個以茶壺進行「關(guān)說」的陶人(《先進錄》:時子之入學(xué),以一罐得也);我們也知道第一個將學(xué)生作品拿來署上自己款識的人,一樣是時大彬(《陽羨茗壺系》:李大缾,時大名);我們更知道,在成名后耽于逸樂,不務(wù)本業(yè),靠著弟子們的「代工壺」謀利,終至技藝日衰的陶人不只是當代部分名手如此,事實上在明代的陳信卿便已立此殷鑒了!當然,我們也從文獻中了解到,為紫砂藝術(shù)鞠躬盡瘁,死而后已的不只是當代的高海庚,早在明代的陳仲美便是「心思殫竭,以夭天年」!
令我輩感慨系之的是,人性與紫砂的互動數(shù)百年來仍未改變,人性的善與惡反而更強烈地左右了紫砂的發(fā)展路線。近幾年來,透過往返兩岸的朋友,傳回了多少成名陶人「晚節(jié)不?!沟姆爬恕⒔?、脫序行為,這些現(xiàn)象在宜興當?shù)鼗蛟S已是公開的秘密,然而聽在臺灣愛壺人的耳中,無疑是一種幻滅與打擊!別小看一介砂壺,所謂「成也蕭何,敗也蕭何」,陶人辛苦半生所經(jīng)營起的個人品牌,是禁不起攸攸眾口的負面?zhèn)鞑サ?。尤其是在個人品牌已成為未來紫砂的行銷主流下,再不知愛惜羽毛,難免要遭到市場唾棄。
在前幾年「紫砂的仲夏」里,我們看盡了隱藏在狂熱之后的貪婪與丑態(tài);于今,在「紫砂的酷寒」籠罩下,我們可千萬不能再失去反省的能力呵!有人說:「茶冷了,才嘗得出優(yōu)劣」,驗諸紫砂,何嘗不然!
在紫砂個人品牌來臨的此刻,我們謹以一位資深業(yè)者的警語與紫砂藝友們共同惕勵「我們經(jīng)營、收藏茶壺的人若真的對紫砂灰心了,大不了走人;可是宜興工藝師們是世世代代,子子孫孫從事紫砂的,他們再不珍惜,誰救得了他們?」忠言逆耳,但愿兩岸愛壺人共勉之。
1998.12發(fā)表于《紫玉金砂》第6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