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一之后，樂事唯有茶與牡丹亭。所居之處，陽臺多而大，因此無論早晚，都有陰涼之地可容桌椅。假期里日日搬了藤椅在外面喝茶聽曲，不曾想牡丹亭這般迷人心性，幾乎令人不知茶味。偏又恰逢購得新茶數(shù)種，須得細品。只得將每日分成數(shù)段，飲茶，看戲，又飲茶，又看戲，居然有時光太短之恨。今日午后連看驚夢三遍，方才將茶取出，寫這些談茶的文字。顧不得離題萬里以記之，只為快樂之事無幾。
略記五月所購之茶，有南京雨花茶，開化龍頂，諸暨綠劍，太平猴魁，安吉大山塢白茶，杭州建德海拔銀針，南投文山包種。另有莊楚所贈茅山青鋒兩種，南投店家之東方美人（僅一泡之量）。除卻猴魁及茅山，其它茶自上海國際茶文化節(jié)購得。每種茶均有不同等級出售，選最佳者買之。因是茶會，茶葉質(zhì)量與價格都屬上好。那日當(dāng)真是歡喜非常。
稍加分類，猴魁及大山塢茶屬烘干型，其它綠茶應(yīng)是半炒半烘的針形茶，包種則是臺灣特有的清茶，東方美人為臺灣之重發(fā)酵烏龍，產(chǎn)量頗低。
猴魁是烘干型茶的典型。葉底十分完整，湯色清亮，無烤火氣，然而香氣稍淡，成茶外形不夠美觀。猴魁的產(chǎn)量也是極低，且與魁尖在外形上酷似，店家常常出盡百寶也只得魁尖。前年是在蘇州買得，殊無異處，疑心不是真品。至少猴魁之葉脈當(dāng)為綠中透紅。去年在住處近旁一安徽茶店偶得，對店家言道那是魁尖，店家當(dāng)即大怒，幾乎被逐出門。今年又去，即便是魁尖也罷，買得二兩。不料大異往常，一入水中，香氣濃郁，是烘干茶所少見。那香氣與口感極之吻合，茶湯入口，即覺香滿兩腮，口感十分柔和細膩，完全沒有青氣澀味。如果形容碧螺春為春日里的年輕女子，那么猴魁則是這女子盛年之時。是歷經(jīng)了時間與火之后的柔膩與婉轉(zhuǎn)。然而也只得第一泡如此美妙，相形之下，第二泡是不忍一試了。泡茶之時，需十分注意投茶量，時間與水溫。按說猴魁并非嬌嫩之芽茶，應(yīng)對水溫稍欠敏感。只是數(shù)次試驗，水溫稍高，香氣與口感均轉(zhuǎn)為尖銳，相去萬里。也是練習(xí)數(shù)次，方得要領(lǐng)。
猴魁和六安瓜片，最佳茶具組合應(yīng)是紫砂壺與青瓷碗。因其葉底較粗大，外形稍遜，置于壺內(nèi)并不覺可惜。又茶湯異常清亮，幾乎無色。于碗中，似冰玉般的釉色天衣無縫般成了茶湯之色，令人愛煞。常用一古鐵色方壺，一仿龍泉青釉笠式碗，以為絕配。
大山塢白茶，是今年的驚喜。安吉本是竹鄉(xiāng)，未曾聽說有好茶，此茶卻是我一生所喝過綠茶之最佳。某夜至湖心亭茶室偶得，驚艷。香氣與口感，介于碧螺春與猴魁間。不似猴魁般膩，亦濃于碧螺春。茶湯流過齒頰，宛若波濤拂過海灘。柔和又略為霸道，絲絲入扣，仿佛落入溫柔鄉(xiāng)，曼妙非常。更令人歡喜的是，第二泡不過稍遜，仍是好。
無書有此茶之記載。想來并非白茶。白茶不可能有此香此味。不知為何得名。需用玻璃杯，略矮胖那種。葉底居然是完整的小片葉子，形狀橢圓而略肥，不似他茶般細長。葉脈深綠，葉片卻綠白。成朵，十分好看。如此這般香氣口感與外形皆美之茶，當(dāng)是百年難逢。想來明年也未必做得這樣好?？上r錢極貴，也只買得小罐。
蒙莊楚盛情，寄來家鄉(xiāng)茶。亦是頭次嘗試。兩種茅山青鋒，莊楚告知是不同樹種，一為龍井43，一為梅占。外形與色澤相似，不細辨則難以區(qū)分。龍井43那種，略小，葉底也略嫩，成茶顏色略黃于梅占。龍井43原是中國農(nóng)科所研制的茶樹品種，發(fā)芽早，清明前出現(xiàn)的浙江龍井，多為此樹種。梅占為烏龍樹種，用于綠茶，還是頭次聽說。兩茶相比，梅占為好。烏龍樹種較易出高香，所以梅占青鋒之香氣明顯勝于龍井43，且無草氣。滋味也醇厚，是好茶。只是茶湯出得稍快，略一延遲，澀味即出，需得十分小心。龍井43的青鋒茶，我疑心是制作不夠好。生青，且苦澀，仿佛是攤放不足，或是殺青時鍋溫不夠高，沒有殺勻殺透。
此次所得之雨花茶，是中山陵茶區(qū)所制，應(yīng)接近該茶最佳品質(zhì)。雨花茶不僅條形似松針，香氣也似松柏。想來應(yīng)是茶園建于松柏林中之故。茶湯清潤，略帶甘甜，有雨洗過后的清新之感。因是炒烘結(jié)合，故無火氣，無草氣。難得的好茶。然而葉底有些破碎。
其它幾種針形茶，中上，無特別可述之處。唯綠劍茶不可忍受，或許未買到它的佳品也未可知。
文山包種與東方美人則完全是拜茶文化節(jié)所賜。因真品在國內(nèi)極少，多年來遍尋不獲。彼時在南投名間鄉(xiāng)所設(shè)之茶攤所見，大喜過望，即買兩大罐。包種為極輕發(fā)酵之茶，烏龍樹種，臺灣稱之為清茶，以香氣聞名。條索十分松弛，不似一般烏龍般成球狀。帶梗，色澤翠綠，更接近綠茶。是異乎尋常的香，清揚，銳氣，霸道，勢不可擋?？诟新郧?，普通，唯香氣令人愉悅。數(shù)泡之后，仍是齒間香染。需用紫砂壺，投茶量為半壺，多于普通烏龍。因其條形，膨脹略小。
東方美人更是稀少。攤主言，茶文化節(jié)第一日，即被一人全部買去。聽罷，大怒，誰人這般自私，可恨。幸而攤主好心，以一小袋樣品相贈，方才意稍平。以前也喝過此茶，總覺得與書中所言有出入，疑心非真。果然。此次之茶，呈五色，十分斑斕。無論成茶或茶湯，以艷麗來形容此茶，最為確切。因發(fā)酵重，接近紅茶。蜜香，蜜味，蜜意。茶湯艷紅，且越泡越紅，數(shù)泡之后，滋味已減，唯紅艷依舊，令人慨嘆。
此茶原名膨風(fēng)茶，到了英國，風(fēng)靡一時。英人喜將香檳數(shù)滴于茶中，據(jù)說味道極好，稱之為東方美人。細想想，香檳配此蜜味茶湯，應(yīng)不為唐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