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文化著名作家凱亞遽然走了。兩個多月前從他夫人處得知凱亞病重，我不斷祝愿并等待著他轉(zhuǎn)危為安的消息，然而令我意想不到的是傳來的竟是噩耗。
在我的朋友中，凱亞與我相識時間并不算長。2000年他來北京參加茶文化國際研討會，整個活動期間，我邀請他住在我家，漸漸地我覺得我們倆人對一些問題的看法相近，思想相投，而且能坦誠相見，心無顧忌無所不談，高山流水很快就成了知音。
凱亞長期從事出版編審工作，在離退休之后，他對茶文化情有獨鐘，文思敏捷，有感即發(fā)，很快成為一位知名茶文化人，茶界的“筆桿子”。他認為中國茶文化的歷史悠久，大有開拓前景。他很欣賞季羨林老先生的一句話：“茶文化是中國優(yōu)秀文化的一部分，弘揚華夏文化必弘揚茶文化?！敝袊牟栉幕脚d未艾，他愿將他的余年奉獻給茶文化事業(yè)，他確實是這樣做了。
他住在我家的那段日子里，談起對先父吳覺農(nóng)的敬仰之情，認為先父對中國茶葉事業(yè)確實做出不可磨滅的貢獻。一是他并非以茶論茶，他把中國茶葉的振興同中國人民的幸福生活，中華民族的解放事業(yè)聯(lián)系在一起；二是他把茶葉的振興作為一項綜合工程，從栽培、制造的技術(shù)改進，一直到商品檢驗、國內(nèi)外貿(mào)易的開拓和高等學校技術(shù)人才的培養(yǎng)和科學研究的展開等，進行綜合治理；三是他的觀點具有全局性和前瞻性，如他認為只有改善茶農(nóng)生活才是振興茶葉的根本問題，也就是說他很早就注意到三農(nóng)問題了。因此，凱亞認為在茶界醞釀了很久要成立一個紀念吳覺農(nóng)的社會團體是完全必要的，不但要研究他對茶葉發(fā)展的主要思想，而且要深入探討當前存在的現(xiàn)實問題。而且凱亞認為此事刻不容緩，因與先父同時代的茶人“碩果僅存”者已不多，他們所知道的東西都很有價值，須加以搶救。為此，凱亞出主意、多方面進行聯(lián)系，他對吳覺農(nóng)茶學思想研究會的成立起到了重要的推動作用。該會第一屆理事會在先父的家鄉(xiāng)浙江上虞召開，凱亞參與了這次會議的籌備工作，特別是發(fā)揮了他的特長，由他編輯了一本紀念先父的文集，會議之后，他又不辭勞苦在上虞完成了會議文件的匯編，為這次會議畫上了圓滿的句號。
凱亞是一位年輕時就參加革命隊伍的“老干部”，他跟我講過一些他年輕時代的故事。他說他參加縣武裝部時，年齡還不滿18歲，個子不高，比“三八”式大桿槍高不了多少。在土改鎮(zhèn)反時，因人手不夠，有單位借調(diào)他去“執(zhí)行任務(wù)”，凱亞端著槍，押著囚犯，心里有一股說不出的慌亂，腳步七高八低，端槍的手簌簌發(fā)抖，也許槍口碰到了囚犯的脊背，囚犯回過頭來用奇怪的目光怔怔地望著他，凱亞更是心慌意亂，步履蹣跚。凱亞說他并不清楚這人犯的是什么罪，所謂“見其生而不忍見其死”，最后他不管自己是否會挨批評，不得不向領(lǐng)導說他的手發(fā)抖，執(zhí)行不了任務(wù)，只好將他換了下來。凱亞生動地描繪了他的窘態(tài)，使我不禁啞然失笑，與此同時，我又為他有一顆天真的童心，受到深深觸動。
凱亞雖是一位老同志，卻很少空談?wù)?，但他思想解放、是非分明，愛獨立思考，不人云亦云。他認為在中國這樣一個人口大國，底子很薄，人文素質(zhì)又普遍較低，治國安邦確實不是一件容易事，出現(xiàn)這樣那樣的錯誤也很難免，但卻不可諱疾忌醫(yī)，光說光榮、偉大、正確的一面。建國半個多世紀以來，反右、大躍進，以至文化革命的慘痛教訓，至今還缺乏全面系統(tǒng)的總結(jié)，特別缺少有深度的理性思考和理論分析，結(jié)果會使全民對過去的歷史失去記憶，我們這一代記憶猶新的事，今天的年輕人已懵然不知，視為天方夜譚。這就不能保證災(zāi)難性事件今后不會再重演，雖然表現(xiàn)的形式可能有所不同。我覺得凱亞的擔心不是沒有道理的。
有一次，我們在談話中偶然提到李慎之(曾任中國社會科學院副院長)，他的家中有一副對聯(lián)：“已知諸相皆非相，欲待無情還有情”。上聯(lián)“諸相皆非相”是佛家語，可由各人作不同的理解；下聯(lián)含義基本清楚：人到耄耋之年，本可以超然物外，但畢生的信念形成習慣，仍不能忘情家事國事天下事。我想這也是凱亞自己的心態(tài)。
近幾年來，凱亞和我也常在各地茶文化活動中見面，他仍是積極樂觀的，他告訴我，他訂出了一個高指標的寫作計劃，準備分階段加以完成。同時他還向朋友們征求對他近期所寫文章的意見，有位老前輩向他提出，我們正在努力構(gòu)建和諧社會，同志間探討問題，言辭也不必太鋒利。對此意見，凱亞欣然接受。2005年夏天，我同夫人應(yīng)邀到凱亞南京家中住了幾日，他熱情地陪同我們游覽南京的名勝古跡，并在雨花臺風景區(qū)凱亞先生朋友的雨花臺茶廠品賞了雨花名茶。平時，凱亞在他小小的書房里筆耕不輟，晚上睡得很晚，他的夫人張小紅（國家雜技一級演員）對他照顧無微不至，我開玩笑地說：“紅袖添香夜讀書”，其樂無窮??！凱亞笑了，笑得很開心。我也衷心祝愿他們家庭幸福，等待凱亞妙筆生花，寫出更多好文章。
生命有涯，聚散有時，這是人生的必然規(guī)律，但我仍為凱亞未完成他的宏愿而過早離去、我失去了一位好朋友、好同志，感到無比悲痛。我希望在不久的將來，我能告祭于凱亞：你的愿望已經(jīng)實現(xiàn)，歷史已得到很好的總結(jié)，我們的國家更加和平昌盛，人民更加幸福富裕，在這基礎(chǔ)上，茶文化也已得到進一步的繁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