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小城的冬日,像極了一塊透徹的古法琉璃,藍(lán)色的,清冷、透徹,山泉般甘冽。這樣的季節(jié),適合圍爐小坐,煮一杯茶慢品的??梢允鞘炱铡⒖梢允钦叫》N、可以是金駿眉,也可以是近幾年正流行的小青柑??倸w,是盛在白瓷小盞里的一抹箍著金圈兒的紅。明晃晃、金燦燦、暖潤潤,如冬日之暖陽,感人肺腑、惑人心神。
可這被紅茶浸潤的冬才剛剛開始,我就瘋狂的的想念起茉莉花茶。且十分沒出息,想得夜不能寐,以至于不得不大半夜起床,找相熟的茶商要茶。
雖被人笑了“俗不可耐”,卻到底換了一夜安眠,黑甜鄉(xiāng)的夢境里都沾滿了茉莉花茶的香。是誰說茉莉花茶就“俗”了?
且不說那湯色何等澄澈動人,單是那“直接了當(dāng)”的香氣,就已經(jīng)令人心折了。只需要一注熱水下去,那滿室茶香何等沁人心脾?那香氣不遮不掩,大大方方,就這么從鼻端香到心底,從口中暖到心底——毫不遮掩。這坦蕩大方的盡頭,倒令人想起《紅樓夢》里那個“未見其人、先聞其聲”的王熙鳳。
“茶引花香,增益茶味;花促茶香,相得益彰”,多么美好??烧f起來,也當(dāng)真有趣。“木秀于林,風(fēng)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眾必非之”。就連花,額外向一些,都要受人非議、被人不喜。先有梔子花“粗粗大大,又香得撣都撣不開,于是為文雅人不取,以為品格不高”。又有茉莉花入茶,一樣被人排斥。明代張源《茶錄》言:“茶自有真香,有真色,有真味。一經(jīng)點(diǎn)染,便失其真。如水中有咸,茶中著料,碗中著果,皆失真也。”宋徽宗又云:“茶有真香,非龍麝可擬”。這金口玉言,寥寥數(shù)字避其種種好處,輕易把它打入冷宮。此后經(jīng)年,“試茶皆不入香,恐奪其真”,倒成了規(guī)矩。好好一盞茶,就這么“不入流”起來。對花茶的摒棄,倒成了早期茶飲歷史從“初級”到“成熟”發(fā)展的標(biāo)志之一。
不知該說是禍不單行,還是“天無絕人之路”。出了這“大雅之堂”,這一味“茉莉花茶”,倒忽而接地氣了。就這么“零落成泥碾作塵”,被些有心之人私自利用,以它濃郁香氣遮掩劣質(zhì)碎茶的雜味,制些不成氣候的“香片”,雖說還“香如故”,精髓卻是丟了七七八八。就這么成了街頭巷尾、茶寮飯館、田間地頭上的常見之物,乃至有些以濃重花氣來掩蓋瑕疵的香片,連茶都算不上。
何等無奈!茉莉花真是委屈。喝了這么多花茶,哪有一盞像樣的茶里還帶著茉莉花真身的?她啊,是真情圣,真無我。是儻蕩大方、敢愛敢當(dāng),就這么舍了冰清玉潔的一段心腸,以正當(dāng)時的華年,體貼成全了一段茶香。
正經(jīng)的茉莉花茶,是要“窨花”的。少則三窨五窨,多則七窨九窨,越窨得次數(shù)愈多些,成本便愈高、難度便愈大,茉莉花的犧牲也愈多。當(dāng)這一次次的窨花是纏綿悱惻?那盛夏里含苞待放的一朵朵茉莉花,一旦遇見了當(dāng)春上好的綠茶,便“一見誤終身”了。最好不相見,最好不相知,最好不相伴。這一遇,茉莉花便芳澤釋盡,將一縷香魂都贈與綠茶吸收了,是眼見著嬌艷欲滴、皓腕明眸的花蕊枯萎凋謝、變黃老去,舍了一腔精髓、棄了一己肉身,等著分離了“花渣”,便成全綠茶這一段別具一格的風(fēng)骨。
當(dāng)茉莉遇見茶,也真是“免教生死作相思”了故此,可別再嫌棄茉莉花茶了。嫌棄它啊,怕只能說明我們無知,活得不夠坦蕩通透。